
这个标题看上去是不是有点沉重?不用担心,我会从另一个角度切入来讲这个事,我们先来看一个小故事。
说是在明朝万历年间,南京翰林院有一个孔目,需要注意的是,这个孔目不是名字,而是职官名称,属于是从九品的不入流的小吏。
大家都知道,我们是礼仪之邦,凡事都讲究一个礼字,所以按照当时的礼节,在过年前夕,官员之间会互相投递名贴,类似于现在的明信片,寄一张给你,表示我惦记着你。发展到后来,也成为了小官小吏在上级面前露脸的一个机会,所以人人都会投名贴。
这位孔目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学究,估计也不怎么通人情世故,反正大家都投了,那么我也去投一个吧。但没想到的是,别人的名贴上级都收下了,唯独他的名贴被退了回来。
老孔目就奇怪了,为什么别人的都收下了,我的却给退回来了呢?于是就向同事讨问,同事一看他的名贴,不觉笑了,说:“你犯忌讳了。”
老孔目吃惊的很,问:“这就是张普通的名贴,犯了哪门子忌讳?”
同事说:“你既是投给上级的,文末应该称晚生,不能直接写官职。”
老孔目一听傻眼了,要知道他的年纪要大于那位上级一轮,从伦理上来讲,应该是长辈,怎么在官场就成晚生了呢?
什么是晚生?指的是晚一点考取功名的读书人。
那么要多晚才能称为晚生呢?一般是指七科,也就是二十一年。
晚生本意指的就是晚辈,或者说是晚一辈的生员。这本是礼仪,但放到官场,无论你年纪多大,只要是官位低,就意味着身份低、地位也低,只能自称晚生。
这就是我们常说的官本位,是一种以官为本,以官为贵,以官为尊的价值观,其他所有的一切,都得给官让位。
也正是这种价值观,把阶层凝固了起来,就像万能胶凝固后,不管外部及内部的环境如何变化,它都不会发生任何改变。
这样的一套价值观放到社会之后,其实是非常可怕的,因为这意味着在整个官僚系统里面,没有自我更新和纠错的可能性了,就像人体一样,如果终止了新陈代谢,那不就僵化,离死亡不远了吗?
官本位具体带给社会的影响,最明显的一点是尸位素餐。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,既然可以压死人,一切必须由官职大的人说了算,那么下面的人也就不敢提意见和建议了,于是导致从朝堂到地方官员,一个个都像是提线木偶,指哪儿打哪儿。
在具体的执行过程中,由于在地方上,地方衙门又是一个个小朝廷,他们为了把朝廷的事情办好,办得足够彻底,往往会层层加码,下面的属官从吏,虽然也知道层层加码不好,但由于他们没有提意见和建议的资格,只能按照指令下去执行。
大家看出来了没有?在这个官僚系统里面,他实际上是一个僵尸化的运作模式,不需要有意见,也容不下意见,只需要坚决执行。
在这样的环境下会出现创新吗?
我们可以非常肯定地讲,无此可能。
创新不是管理出来的,也不是领导出来的,而是在宽松自由的环境下,迸发出来的思想的火花;创新的本质是质疑旧的事物,不满足于现状,只有在敢于怀疑当下的一切时,才有可能在创新,而官本位的体制恰恰与创新的环境是背道而驰的。
另一种影响是会造成绝对的不公平。为什么古代的人要疯狂的读书,是他们对知识的渴求吗?不是的,而是对财富和权力的渴望,是对人上人的向往。
什么叫鲤鱼跃龙门?这是个好词吗?它的本意是底层拼命往上层挤的意思,因为在封建体制之下,只有官为贵、官为尊,只有当官了才能成为人上人,在这种扭曲的价值观的引导下,人人都像疯了一样读书,哪怕读到六七十岁,还是想再试一试,万一我在入土之前成为人上人了呢?这不只是我的身份和地位改变了,而是意味着我的家族,从我这一辈开始就脱离了底层,从此之后,我的子孙在世人眼里,同样会光辉无比。
鲤鱼跃龙门式的拼命的往上爬,客观地讲就是不公平造成的,除了官员之外,世间所有人都苦,读书是芸芸众生摆脱身份的唯一的希望,于是所有人都像范进一样,读书都读疯了,读魔怔了。
从这个角度来讲,古代的科举,又何尝不是底层百姓的一场苦难呢?
那是科举吗?那是渡劫,成了,登堂入室,败了,万劫不复。
当整个社会都进入这样一种疯狂的想成为人上人的状态里面时,还谈什么创新和理想呢?根本没心思去想,而这正是统治者想要的效果,以官为尊,固化阶层,但又开了一个科举的小口子,让所有人都带着希望,拼了命地往口子爬,仅这一招就把所有人都控制住了。
明朝有位叫谭纶的大臣,在任福建巡抚期间,曾讲过这么一句话,他说:“弊源如鼠穴也,须留一个,若还都塞了,好处俱穿破。”
意思是说,想要不让老鼠闹,不能把所有的洞口都堵死了,得留出一个口子,不然的话,它的破坏力会更大。
当然,谭纶讲这句话时,是比喻明朝的海禁制度,但挪用到本文的主题里面来,同样是适用的。
从这个逻辑再去看我们三千年的王朝更替,可能会看得更清晰一些,任何一个王朝的灭亡,表面上看,似乎是在各种因素的影响下造成的,比如唐亡于门阀,宋亡于弱小,明亡于财政的枯竭等等,但我们有没有想过,门阀为什么会夺权,宋朝为什么会弱小,明朝的财政为什么会枯竭呢?
这一切的根源在哪里呢?
显然是在官本位的体制下,阶层固化,导致系统失去自我更新和纠错的能力造成的,每一个王朝的败亡,根源都在这一套体制里。
既然以官为尊,那么官员贪一点,财富多分配一点也就成了一种合理的现象了,不然官员之尊如何体现呢?
而且明朝财政的枯竭仅仅是因为官员贪吗?这样去想问题的话,未免太片面了,实际上在明朝后期,皇室成员达到了几十万,那些王爷公主们奢靡的生活,同样是王朝没钱的主因之一。
你看,官本位带来的不只是阶层的固化、创新的缺失,还有财富被无止无尽的消耗。
当然,这些巨额财富的消耗,不只限于皇族成员,还有官员家族以及官二代们,这些人侵吞财富、兼并土地之后是不需要缴税的,他们除了有能力避税之外,官员还有合法的免税额度,级别越高,免税额度越大。
我们以明朝万历时期为例,京官一品可免税一万亩,以此根据官职递减,到了八品,免税两千七百亩。换句话说,只要当了官,无论家里有多少地,都不需要缴税了。
既然不需要缴税,那还不得使劲地贪了吗?于是,土地兼并越来越严重,财富越来越集中。
贪和恶是人性的本质,人性永远不会有满足的时候,官员家的亲戚见他们不用缴税,于是把手里的田地过寄到官员名下,这就叫做诡寄。
这时候,不光是百姓没钱了,朝廷收不到税也没钱了,王朝更替的恶性循环就这样开始了。
所以,越是森严的等级制度,越容易出问题。
最后,我们不妨反过来想一想,如果古代的体制有自我更新、纠错的能力,我们得强大到什么程度?简直不敢想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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