科举真的是为了招贤纳士吗?

科举制的出现,可以说是中国历史一项伟大的创举,它最大程度地实现了对读书人以及朝廷取士的公平性。

在科举制出现之前,汉朝实行的是察举制,就是通过有名望的人举荐,从而得到入仕的资格。

众所周知,但凡是通过人情办事的,就难免产生腐败,况且一般人也很难有背景和靠山,于是读书入仕成了名门望族的专属,官场成为近亲繁殖的场所。

从东汉末年始,自魏晋以降,开始实行九品中正制。

所谓中正,指的是考评官员,一般由朝中的三公九卿等有名望的大员组成,所谓九品,是指考核的标准。

中正官从家庭背景、思想品德、学识才能等三个方面审核人才,经综合品评,分出 “上上、上中、上下、中上、中中、中下、下上、下中、下下”九个等级,然后将品评结果上报吏部,吏部根据中正官的初审结果,最终确定授官的级别。

这么做在一定程度上保证了取士的公平性,至少不像是察举制那样,由一两个人决定的。但我们依然能看得出来,九品中正制依然是由人情成份在的,孰优孰劣说到底还是由中正官说了算,只要某一件事是由人情决定的,而非相应的律法,那么这里面伸缩的空间就大了,伸缩空间一大,就会滋生腐败。

后来随着门阀士族的崛起,如东晋的 “王、谢、袁、萧” 四大家族势力垄断政治、经济等领域,中正官要么被士族子弟把控,要么被士族左右,审核的标准和结果逐渐向家世倾斜,最终形成了 “上品无寒门,下品无势族” 的局面,官场再次成为了近亲繁殖 的场所。

阶级固化对统治者的危害是非常大的,一则容易形成庞大的地方势力,朋党勾结,连皇帝都无法掌控,二则会激起下层的不满,我们不妨想象一下,如果无论怎么努力都是没有希望的,那么这是件多么令人绝望的事情,人不就是为了某些希望而活着的吗?一旦失去了希望,活着还有什么劲儿?

所以统治者为了统治和社会的稳定,往往会想尽办法,尽量保证读书取士的公平性。

有人可能会觉得奇怪,科举不是为了取士,是为了稳定吗?

我可以非常肯定地回答,是的!科举就是为了稳定。是为了不让官场形成朋党和势力,为了安抚百姓,也为了给普通人一个能向上晋升,或跨越阶层的希望。

我们以魏晋时期的九品中正制为例,它是从察举制改良而来的,至少我们从表面上理解,是朝廷为了取士的公平而对教育进行的改革,古往今来也有不少人肯定了九品中正制,说是此举为寒门开了一扇窗。

比如曹魏名臣邓艾,就是从寒门通过九品中正制晋升的。

真的是如此吗?当时普通的农民真的有机会通过读书而跨越阶层,步入上流社会吗?

答案是否定的,贫民绝对没有跨越阶层的机会。

要理解我为什么这么说,我们首先得理解什么是寒门。

很多人一听寒门学子这个词,就认为是贫苦的农家子弟,事实上在中国封建社会中,所谓的寒门并非是指农民,至少不是指贫苦的农民。

寒门这个词,准确地说,应该是跟门阀士族相对的一个社会阶层概念,他指的是没有显赫家族背景,不是属于名门望族的子弟,也不是世代为官的官宦之家,乃是属于有一定经济基础,或是有一定知识背景的书香门第。比如像我这样的,没有社会背景,祖上也没有当官的,但也不是以务农种地为生的,一定的知识背景,以当时封建社会的那套理论,我就是标准的寒门。

我们以前面提到邓艾来说,他也不是贫苦的农民家庭,属于是寒门子弟,曾也是南阳新野一带的大族,只不过后来没落了,失去了望族的地位,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,邓艾从小就接受了良好的教育的。

从这个角度而论,普通的贫苦的农民家庭,或是那些失去了土地的农奴,是不可能有通过读书跨越阶层的机会的。

我们在上一篇文章中国历史上封建专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?中已经提到,在统治者眼里,农民只是一个会说话能劳动的工具而已,是他们剥削的对象,他们从来没有把那些在田间地头挥汗如雨的农民当人。

这么说可能有点残酷,这些字眼看上去可能也有些刺眼,但却是血淋淋的现实。

时间来到隋朝,隋文帝杨坚废除九品中正制,开始实行以分科考核的形式来取士,这便是科举制的开端。

隋炀帝杨广继位后,在隋文帝的基础上进一步完善科举,设立进士科,考试的内容为 “诗赋、策论” 为主,重点考察士子的文学才华以及对时政的见解,这一行为被认为是,科举制度正式诞生的标志。

进入唐朝后,统治者对科举制度进一步优化,除进士科、明经科外,又增加了秀才、明法(法律)、明算(数学)、童子(少年人才)等科目,确立从乡试(地方考试)到省试(中央尚书省考试)的两级考试制度,后来又增设殿试(皇帝亲考),形成分科取士的一套完整的体系,标志着科举制度的发展和成熟。

这一套科举制度最公平的核心的一点是,允许寒门子弟自主报名参加考试,不需要再经过中正官或地方名人的推荐,实现了报名和科举的自由,完全按照规章制度实行,中间没有了人情的成份。

此后,自唐以降,宋元明清均实行了这一套科举制度,虽在细节上有所改进,但这一核心形式却被一直保留下来,贯穿整个封建王朝时期。

说到这儿,我不妨再提一个问题,自唐至清,在一千三百年的科举史上,普通的农民有机会通过读书入仕,实现阶层跨越吗?

答案是,没有机会。

史书上普遍认为,唐朝的科举制度成熟以后,扩大了科举范围,取消了科举门槛,使广大寒门学子有了晋升的希望,其中一个显著的案例是被誉为寒门奇迹的裴度。

但我们在前文说了,寒门并非是指普通的或贫苦的农民,在唐代,裴姓本身就是大姓,裴度有河东裴氏的大背景,祖父裴有邻,曾任濮州濮阳县县令,父亲裴溆,也是任河南府渑池县县丞,按我们现在的话说,乃是妥妥的公务员家庭出身,其身份岂是普通的百姓可比的?

只不过裴度父亲早逝,没了依靠,迫于生计,小时候曾放过牛。

另一个案例是南宋的思想家陈亮,被认为是家贫揭不开锅的农民子弟。

果真如此吗?

当然不是的。

陈亮的祖上是颍川陈氏,属于是名门望族,西晋末年永嘉之乱后,陈氏随晋室南迁,后定居浙江,属于是浙江永康的陈姓六族之中的其中一脉。

如果说这么追踪溯源扯得有点远了,那么我们来看陈亮的曾祖父陈知远,史载在北宋末年,陈知远以“以武弁赴京守御”,其具体职务已不可考,但至少是一位低级武官。祖父陈益,史载曾入舍选,入舍是宋神宗时期的教育方式,是王安石提出来的,简单来说就是将太学分为太学为外舍、内舍、上舍三个等级,读满规定的学期后,最后按科举考试的成绩分配官职。

因此,按此说法,陈益曾是太学的学生,按现在的说法就是大学生。只不过后来他没考中,遂迁徙至龙窟山下务农。

从以上叙述来看,陈亮小时候生活可能不怎么富裕,父亲陈次尹不得不为了生活而劳作,但对陈亮的教育从来都没有松懈过,他自己也曾回忆说,祖父和祖母对他的期望很高,希望他能通过读书重振陈家门庭。

总而言之,陈亮祖辈也并非是农户,同样属于是标准的寒门子弟。

同样,北宋名臣范仲淹也是如此,其幼年丧父,家境贫寒,断齑画粥的苦读故事流传千年,成为了寒门进入国家中枢的典范,但他也不是普遍的农民家庭,范氏自唐及宋,一直是望族,其曾祖、祖父、父亲都曾在吴越为官,宋朝建国后,其父范墉归宋,任武宁军节度掌书记。

同样是名门望族,官宦世家,书香门第。

寒门出贵子的典故就是从这里来的,后来很多人都误以为这句话的涵义是,无论是什么样的家庭出身,都有机会出将入相,其实是谬误。

或许是我知识有限,尚未见到更多或更冷门的史料,至少在我查阅过的史料来看,在中国封建科举史上,没有见过一个农民通过读书而当官的。

那么这里就会产生一个问题,为什么普通的农民没有机会呢?

说穿了其实也不难理解。在上一篇文章中国历史上封建专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?中我们已提到农民的性质,本质上奴隶,后来虽然改变了农奴的身份,但在大小地主的压迫和剥削下,在各类赋税和苛捐之下,他们的收入仅供勉强维生而已,连生病都没钱医治,要是遇上灾年或战乱,便连生存都成了问题,哪来的钱给孩子读书?

有人说,我砸锅卖铁也要供孩子读书!

问题是哪来的锅可供砸啊。以历代封建社会农民的收入而论,一个贫民家庭,即便是省吃节用,也得花十年之积蓄来培养一个秀才,如果还要继续往上读,想要考上举人,得花三代人的积蓄。但举人距离进士还差一级呢,就算咬牙继续供孩子读书,能考上进士吗?考上的概率有多大呢?

实事求是地讲,普通农民能考上进士的概率几乎为零。

我们常以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来形容科举,可是科举的竞争到底有多激烈,对大多数人来讲并没一个具体的概念,我来给出一组具体的数字:

唐朝:每年一考,录取数为二十到三十人。

宋、明、清:每三年一考,录取数约一百人。

唐朝二百八十九年,进士总数为5542人;两宋三百一十九年,进士总数为59598 人;明朝二百七十六年,进士总数为24594 人;清朝二百七十六年,进士总数为26849 人。

看到这组数字后,还有人敢拍着胸脯说,砸锅卖铁也要供孩子读书吗?

除了竞争激烈和经济问题外,还有一个因素也是普通农民参加考举的拦路虎——户籍制度。

户籍制我们称它为万恶的制度也不为过,它不只是阻碍了普通人的读书和学习,还限制了工作和经商的范围,如果说关禁闭是禁足的一项规定的话,那么户籍制可以说是一项大号的禁足制度。

自有考科制以来,每朝每代都严格执行按地区分配科举名额,那么要怎么辨别考生的户籍呢?除了我们常说的户口簿外,还得有土地或房产证明。为了限制考生“冒籍”,对房产具体的居住年限也有严格规定,比如宋朝,考生须在当地拥有户籍,且实际居住要满七期,方可报考;明朝实行的是户籍和身份的双重限制,如只有民户、军户、匠户等拥有正式户籍的,方可参加科举,没有户籍的贱民、流民则世代无考举资格;清朝的科举制度沿袭宋、明两朝,也有严格的户籍限制,但多了一项,如果是因特殊原因移民的,必须入移民地二十年,且购置有产业的方可应试。

这些为科举设置的门槛,对普通农民几乎可以说是对立的,这就是导致了在一千三百年的考举史上,没有普通农民通过读书改变命运的原因,其本质是由封建社会的制度决定的。

现在我们再回到本文要讨论的核心问题,站在统治者的立场,科举真正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招贤纳士,而是社会稳定。

农民从来都是被剥削者,他们只是会说话能劳动的生产力而已,虽然说,今天我们回过头去看几千年的历史,农民是历史的创造者,文明的缔造者,没有农民的劳动,就没有我们辉煌的历史,土地和农民是一切的根基。

奈何在封建体制下,越是最底层的、最辛苦的那一群人,越没有社会地位,在统治者眼里,农民只有一个作用,就是通过劳动产生价值,而这产生的价值则要悉数交给大小官僚以及朝廷,然后文人妙笔生花,一切的功绩全部归于官僚及皇帝,哪怕是修建长城、运河这种庞大的工程,我们今天为之自傲的伟大奇迹,多少农民的血汗、生命埋在那些土壤里,又有几个人提到真正的建造者——农民呢?

他们累死了活该吗?

是的,至少在统治者眼里,他们累死了活该。因为他们本身就是劳动力,死在劳动上面不是应该的吗?

从这个角度来看的话,科举制度将农民排斥在外似乎就可以理解了,统治者为了社会稳定,让农民去劳动,让士族以及有一定背景和知识的家庭读书考试,这是合理的。

中国的农民除了劳作之外,还有一个最大的本事是忍耐,一般情况下,只要饿不死,没有被逼上绝路,他们是不会反抗的,历史上的农民起义无一例外都是因为实在活不下去了。

在统治者眼里,唯一的不稳定因素反而是有一定的家庭背景和知识基础的寒门子弟,这部分人一则世代读书,有思想、有想法、有理想,二则祖上曾经辉煌过,有振兴门庭的观念,如果把这群人向上晋升的路给断绝了,是会出问题的。

今天的这个话题就讲到这里,下篇文章来谈谈:古代衙门的冗官冗员现象为什么治而不绝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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